
<
有人说,理想主义是最危险的幻觉。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费城,一位以“灵性导师”自居的男人,和一个渴望被理解的女孩,在“爱与觉醒”的名义下,让一桩失踪案延续成二十余年的追捕,理想的伪装被撕裂,照出了人性中最阴暗的黑影。
1977年9月的费城,秋天的阳光明亮而不炙热,街角的枫叶泛着褐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暖洋洋的慵懒。
30岁的霍莉·麦达克斯拿着个小提包,走进了位于赛马街的鲍威尔顿公寓。这里距离宾夕法尼亚大学(宾大)不远,建筑与街道间都散发着学术的气息,路上的行人不多。
霍莉与前男友艾拉·艾因霍恩在这里一起住了2年,至今门口的信箱上,还仍贴着他俩名字的缩写。半年前两人分手后,霍莉从公寓搬了出去,但还留了一些私人的物品,不久前艾拉打电话让她尽快回来取走这些物品。
有人说她去了欧洲旅行,有人说她参加了一个灵修的,还有人说,她可能为躲避的追踪,故意躲了起来。
住在这间公寓里的并不是个普通人,他名叫艾拉·艾因霍恩(Ira Einhorn)。
艾拉于1940年出生在宾夕法尼亚州一个犹太中产家庭。他的姓艾因霍恩(Einhorn)在德语中是“独角兽(Unicorn)”的意思。
在中世纪欧洲的神话中,独角兽是极度纯洁、神圣的象征。它传统意义上代表着理想主义的极致,一种超越了凡俗,永不被污染的精神存在。独角兽还会被当做灵魂或者信仰的化身,传说中只会出现在“心地纯洁的少女”面前。
不过他本人看起来跟“独角兽”的空灵圣洁丝毫没有关系,他身材极其魁梧高大,还留着长发和满脸的络腮胡子。
艾拉年轻的时候在宾大读书,那是一个被战争和理想撕裂的纯真年代。数十万人在越战中死亡,反战运动全方面爆发。而当时美国的社会刚刚跨越过极度强调秩序与整洁的50-60年代,来到了混乱的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新的时代浪潮席卷全国,这中间还包括了嬉皮文化。
他们反对剃须,追求自然与灵性。通过留长发和胡子来表达一种文化宣言。还有很多人开始关心环境,“热爱和平”,宣传回归自然。
“爱与和平”成了那一代人挂在嘴边的口号,可在混乱与幻灭之间,理想主义也悄悄长出了另一张面孔。
艾拉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被塑造出来,成为了反战与环保的代言人,他宣传“宇宙能量”和“心灵静修”,自称是花的力量之王,和平与爱的导师,代表了“纯洁、灵性、超凡与自由”。
他总是出现在反战的前列,穿着亚麻布衫,留着长发,手里拿着一本笔记。他张口闭口爱与自由,反对工业文明的贪婪,一边吸食着和,一边呼吁人类回归自然。
1970年4月22日艾拉在费城第一个“世界地球日”集会上发表了讲话,从而有了这张著名的照片。
2000万人在这一天走上街头,抗议企业污染监管不足,呼吁世界热爱地球。正是因为这次的运动,促成了当年美国环境保护署的成立。
媒体爱他,大学邀请他演讲,青年追随他。他站在讲台上,语气温和,却充满了蛊惑性,令人迷醉信服。
他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我不是教授,我是意识的传导者。” 台下的听众们眼含泪水热烈地为他鼓掌。
霍莉出生在德州一个名叫泰尔的小镇上。她的原生家庭极其保守传统,爸爸是个,妈妈是个小学老师,家教异常严苛。而霍莉是家中五个孩子的老大,她从小学习芭蕾舞,热爱艺术,是真正美貌与才华的综合体。
但也许正是保守小镇的压抑和家里父亲的强势,让霍莉反而生出了叛逆之心。当她来到费城读大学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追求自由是人的本能,自己长久以来不被理解的心终于得到了释放,世界仿佛向她敞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一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带了本书到咖啡馆。在她沉浸在书中时,忽然身边走来了一个男人。
“你一定很有深邃睿智而美好的灵魂,才会选择读这本书。在我还没有来得及为你的美貌倾倒的时候,就已经被你的灵魂深深吸引住了。”
虽然这样的一个男人大腹便便毛发浓密,就像被野兽的才华和魅力所吸引的美女那样,霍莉毫不犹豫地与他坠入了爱河。
她把艾拉带回了老家见父母,她那极端保守虔诚的父母得知她与一个藐视社会道德标准的自由主义者交往时大吃一惊。但他们还是邀请艾拉留下来与全家人一起吃饭。
饭桌上艾拉表现得极其粗鄙,事后霍莉的妹妹形容他“像个山顶洞人”,当全家人开始安静地做饭前祈祷时,他却一边抓挠着腿上的水泡,一边毫不顾忌地开始狼吞虎咽。而且他对霍丽就像对待女仆一样呼来喝去。
后来大家都意识到,艾拉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用自己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刺激霍莉的爸爸,挑拨这个家庭的矛盾。
可是谁也没有很好的方法,陷入爱情旋涡的女人上了头,谁也拦不住,回到费城后,霍莉与艾拉搬进了鲍威尔顿公寓,开始了同居生活。
有个记者曾经在艾拉的巅峰时期见过他,形容说艾拉这个人“胸膛宽阔,满脸胡须,满脸麻子,浑身散发着各种放荡的气息,就像一个腐败的佛陀,靠着学生的盲目崇拜养肥滋养他的自大。”
虽然打着“灵修导师”的旗号,真实的生活中的艾拉其实非常粗鲁暴力,而且相当自我。生活中的一切都要围绕着他,说一不二,对他来说,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和事都不重要。他甚至开始对霍丽动手,一次,两次,最后终于成了一种习惯。
特别神奇的是,艾拉还会给霍莉洗脑,说爱就是包容和开放。有时他们一起去参加派对,艾拉会带着另一个女人离开;有时他又会让她与别人发生关系,而自己在旁边观看。他说,“这是为了充分挖掘你的潜力!”
她借着一个工作的理由来到了纽约,而这一次,阴差阳错她认识了一个名叫简妮的女人。
简妮是个当地名媛,非常有钱,在纽约附近一个私人小岛上有幢豪宅。她时不时地就呼朋唤友在豪宅里开艺术沙龙,而霍莉在其中一次的艺术沙龙中遇到了索尔·拉皮杜斯。
他与艾拉一样都受过高等教育,却精致帅气,彬彬有礼。他也很有钱,不像艾拉那样天天标榜自己追求精神解放和回归自然,而是把物质上的优越融化进日常,令人感觉与他的相处如坐春风。
1977年9月底是霍莉妈妈的生日,而这一次女儿居然没有回家为她庆祝,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之前因为艾拉的缘故,霍莉跟爸爸已经不说话了,但是她跟妈妈从始至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这是她第一次错过妈妈的生日,也是几年来她最久一次没有联系家人。
一开始妈妈和妹妹以为是她遇到感情挫折想安静一阵,可是两周过去依然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她们开始有些担心了。
妈妈和妹妹问不出结果,只好报警。费城的警察也上门进行了问讯。但是艾拉是谁啊?他是名人啊。
警探们看了看屋里,没注意到什么异样,转身离开了。毕竟霍莉已经30岁,她完全有行为能力,谁能证明她发生了意外呢?谁能证明她不是故意自己消失了呢?
霍莉的妈妈接受不了这个解释,她雇了一个退休的FBI侦探来寻找霍莉的下落。
这个侦探名叫皮尔逊·史蒂文斯,非常有经验。他在退休后开了家侦探所,又雇了另一个退休的FBI探员作为助手。当霍莉的妈妈找到他时,他注意到与失踪案有关的人员中有艾拉·艾因霍恩,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
皮尔逊首先找到了艾拉,艾拉的说法还是原来那样:霍莉去买豆腐和豆芽了。不过这次他在皮尔逊的盘问之下,又透露了两个信息。
首先是霍莉其实在跟另一个男人交往,那个男的在纽约,所以霍莉可能是去找他了。
在电影《阿甘正传》中就有这样的情节,阿甘从小喜欢的女孩儿珍妮为了追梦,跟着一伙嬉皮士到处流浪,又是反越战又是参加。所以当时漂亮女孩儿忽然不告而别,也不算特别的事。
他先找到了简妮,简妮见到侦探十分激动,拉着他说,“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皮尔逊听了很高兴,刚到纽约就有进展,看来自己运气不错。
灵媒告诉她,其实霍莉是为了灵修去了印度,她通过个人的天眼看到了霍莉跟一群人在一起修行。
简妮看到他的表情立刻说,你别着急,我一开始也不信,后来过了一阵我又问了她一次。这一次灵媒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说霍莉已经不在之前的地方了。她发现那个修行的组织是,现在逃了出来,躲到了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皮尔逊已经一个字都听不下去,瞅了个空子打断她,“有没有霍莉新男友的联络方式呢?”
简妮看到皮尔逊不相信她的话,颇有点不快。但她还是把索尔的联系方式交给了皮尔逊。
见到索尔的时候,就连皮尔逊也忍不住感叹,他跟艾拉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啊。那是个人形野兽,而这个显然就是个翩翩佳公子。
索尔的说法是,他与霍莉真心相爱,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共渡余生。有一天他们正在他的游艇上喝酒,霍莉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心情一下就变差了。
放下电话后,霍莉告诉索尔,那是她前男友的电话,催她回去整理东西。“如果我不赶紧回去把东西取走,他就要全都扔了。”
第二天霍莉就匆忙踏上了赶回费城的行程,走之前她告诉索尔,东西不多,自己很快就能回来。
然而在那之后,霍莉却忽然仿若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一开始索尔想着应该给她点儿空间,忍着没有联络她;几天后他终于忍不住拨打她的电话,却无人接听。在纠结了好几天之后,他找到了简妮,没想到简妮告诉他,霍莉可能去了印度!!
皮尔逊在无语之余想到,这一段时间点倒是与霍莉妹妹说的差不多,所以现在可以推论出霍莉最后的行踪,就是回到费城。
邻居们提供了两个特别的信息。第一,之前他们经常听到艾拉和霍莉吵架,两人有时会爆发肢体冲突。第二,这一段时间以来,公寓里总是飘散着一股浓烈的异味,大家都觉得是艾拉家传出来的,但是他不肯承认。
住户们不仅找了公寓管理员,甚至报了警。但是管理员和警察最多只能上门查问一下情况,他们并没有权力进屋做任何搜查。
更关键的是,住在艾拉楼下的年轻小伙子不仅向皮尔逊和盘托出了许多细节,他还让皮尔逊进屋,到最里面的一间屋,指给他看。
小伙子说,这团污渍很臭,一开始不明显,后来逐渐扩大,他忍不住上楼抱怨。艾拉不许他进屋,也不做解释。但那之后污渍的确是停止继续变大了,所以他也就忍了下来。但恶臭却始终没消散。
1979年3月28日,已经是霍莉失踪的18个月之后,费城警探迈克尔·奇特伍德带人敲开了艾拉家的门。一起上门的除了几名警员之外,还有一个摄影师,随时跟拍整个流程。
他们猜想也许艾拉与霍莉的失踪有关,也许会在公寓里找到一些毛发,血迹,或者她遗留下的痕迹。
打开房门的艾拉穿着睡袍,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睡眼惺忪,脚上的拖鞋脏兮兮的,而从中露出的脚指甲更脏,一眼看去与“灵修导师”的形象毛都不沾。
半年前他刚刚接受了哈佛的邀请,成为哈佛肯尼迪政治研究所的常驻研究员。他的夸夸其谈和特立独行依然深受学生们的喜爱,在外界的眼里,他还是那个有着深邃思想的独角兽。
奇特伍德递给过去一张搜查令,让艾拉仔细阅读,然后签字。这时他不可抑制地注意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一部分来自屋里,一部分来自于面前的这个男人。
奇特伍德草草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儿,每个人其实都知道,这次来搜查的重点,是一个上锁的储藏间。这个储藏间正位于楼下小伙指出的那个污渍之上,但是门上一把大锁,无情冷漠地注视着众人。
旁边的摄影师摆好了位置,奇特伍德拿起撬棍撬开了锁,门一打开,一阵更为强烈的味道扑面而出,任何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口鼻。
奇特伍德要来一只口罩和一双手套,开始一件件往外搬东西,另一个警察接过去之后,立刻做好登记。
在搬出一半左右的盒子之后,奇特伍德发现了埋在中间的一个书包。书包里装着一个钱包和一本护照,护照和钱包里找到的驾照都属于霍莉。
这时大家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霍莉大概率是凶多吉少了。无论她是去了欧洲印度还是另外的地方,都不可能不贴身携带驾照和护照。贴身的证件在这里出现,那说明她已经用不上这么多东西了。
在储藏间的最深处出现了一个大箱子。箱子的正中有一个大锁扣,两侧还有两个小的搭扣。
奇特伍德忍着恶心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锁扣。一股异样强烈的腐臭立刻涌了出来。
第二层是揉皱的泡沫塑料纸和一些塑料的购物袋,由于时间过去太久,这么多东西都粘在了一起。
奇特伍德要来了一把小铲子,他慢慢地把这么多东西都铲到一边。在铲了三下之后,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一开始他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因为它颜色暗沉,形状古怪的支棱着,表面又皱巴巴的。最后他终于分辨清楚,认出了它的形状--
他顺着那只干瘪的,像蜡干的树枝一样的手,顺着手腕往下挖,看到了一只穿着法兰绒衬衫的胳膊。